数不清的青砖灰瓦砌出密密麻麻的楼阁庭院，将孤城的边沿拉扯向无尽的远方。每当夜晚来临，城中各处便会挂起青色的灯笼。灯光照出如鬼魅一样摇曳的身影，充斥了孤城的街巷。
是狐，是孤城的唯一的生灵。


“老师，我想入世。”
“好吧——什么！入世？”老师抬起头来，胡子虬髯的脸上满是惊愕，“你又不是不知道，只有100岁以下，资质卓异的幼狐，才有入世的机会。”
“但我要去找红衣” 我尽量保持语气的平静。
“已经是300年前的事了，你又何必这么执着呢？”
“这不是执着，当年，你告诉我红衣入世之后很快就会回来。可是三百年了过去了，红衣呢？”我觉得心中有一股气顶了出来，禁不住大声咆哮起来。
“混帐！”老师的语气也激动起来，毕竟从来没有一个学生在他面前这么放肆过，“我当时那么说，是因为你们还小。现在你也应该知道了，成为入世者是我们狐族无限的光荣，她回不来，只能说是她仙缘太浅，无法飞升天狐。”
我低下头不再说话。老师走上来轻轻的拍了拍我的肩膀。
“都已经四百多岁了，怎么还是长不大。她已经去了这么多年了，忘了她吧。”
“《泗梦徊寰》上说‘心路澄明，天路为开。’朝天阁的八位长老不就是这样从人世回来的么？”
“不错，书上是这么说得，可……。那些长老是天狐，是我们这些平凡的狐族能比得上么？”
“师父，红衣当年是被天狐长老亲点的入世者。红衣一定还在人世，只是找不到回来的路罢了，我要去接她回来。师父，她可是你最喜爱的弟子，你不是曾对我们说过‘我若得红衣做女儿，此生便无求了。’师父，这些你都忘了么？”
“我……”师父好像不知道该说些什么，神色木讷得盯着窗外良久，仿佛看到了一个拥有朝霞般红色长发的跃动身影，“好吧，这是你的执念，我是拦不住的，你就入世去吧。”
“谢师父。”
“以你的资质，你熬得过拜月阁的月轮之阵么？我怕你还没入世，就会灰飞烟灭了。”
“无论如何我都要试一试，我现在四百多岁了，已经没有再一个三百年可以等了。”
“唉，我怎么教出来这么倔的一个学生。”
老师无可奈何的摇摇头，一脸苦笑的望着我。


拜月阁。每隔一百年，这里就会变成整个孤城最热闹，也最凄凉的地方。
孤城的九大星院会把这一百年来培养出的最优秀的幼狐送到这里，开始他们的入世之旅。只要穿过拜月阁的月轮之阵就到了传说中的人世，在人世他们开始了一生中最重要的修行，待到公德圆满，就可以从人世飞升归来。这个时候他们就不再是一只幼小的狐仙，而是可以直入朝天阁，成为九尾天狐，成为孤城无上的统治者。
但是，在孤城上万年的历史中，有一代又一代的入世者被塞入月轮之阵，也不过只有八位天狐长老是能够安然归来，其它的就再没了消息。
人世对狐族来说终是一个迷，而归来的天狐长老们，对那里的一切总是沉默不言。


“这位夫子，前面已经是拜月阁的大门了，如果是送学生的话，就到这里好了。”
身后传来一个声音。我回头一看，一位中年的狐族正拾级而上。
“在下无意擅越，只是要到拜月阁里办一些事情。”我将左手的无名指略一弯曲，伏在胸口施了一礼。孤城九大星院，每一院都有特定的礼仪和手势。
来者用拇指轻压食指换了一礼，这是理星院的手势，“阁下入拜月阁难道是为了入世么？”
参星理星两院的人素来不合，看他灼灼逼人的口吻，我实在不想被他纠缠住，脚下不停，只冷冷的回了句：“正是。”
“看来想到入世这条绝路上走一走还不只我一个人。”
我心思一动，停下了脚步。此时，他手中多了一样东西。是玉兔草，这孤城中楼台勾连，被灰砖青石砌的密密麻麻，本长不出任何的鲜活。只有这玉兔草能在残墙断壁里扎下根去，长出鲜嫩的明黄色叶片，剔透得像磨薄得玉片似的，算得上是孤城仅有的亮色了。
“已经一百年了呢，玉儿就是从这里入得拜月阁”


‘阿爸，你能陪我去吗？’
’阿爸是不能陪你去的’
‘阿爸不去，玉儿也不去。’
‘傻孩子，能够入世是我们狐族最大得荣耀啊，你不是说要成为天狐，在朝天殿上种满玉兔草吗？老是缠着阿爸是成不了天狐的。’
‘那玉儿就一个人去，可是玉儿到底要去多久啊？’
‘不久的，阿爸给你一株玉兔草，你过一天就拔下一片叶子，等到叶子拔完了，你就会回来了，到时候阿爸就来这里接你，好不好？’
‘恩，好’
‘那你等着，阿爸这就去摘一朵玉兔草给你’


“我就四处去找玉兔草，可这拜月阁四周就是找不到一株，我就去了稍远一些的地方，我找啊找啊，等我终于找到一株回来的时候，玉儿已经不在这里了，她……她已经入世去了。”那个男人一边看着手中的玉兔草，一边说着话。像是自言自语，又像是对人倾诉。说到动情处，不禁有些哽咽了。
我动容的叹了口气：“兄台，不要太难过了，令爱将来如有归来之日，定会了解为父的一片苦心的。”
“归来？阁下是在说笑了。我已经不抱什么指望了，这次我要入世去找她。”
“入世非同小可，兄台还请三思啊。”
“阁下，不是也要入世么？”
“我……是啊，其实我也是要去找一个人的。”
“原来大家都是放不开的啊。”
一百年，三百年，看来我的执着比这位仁兄更强烈呢。
我们相视一笑，迈步走进了拜月阁。


在一帮幼狐中，我们显得异常的苍老。看过参星理星两院院主的特许信笺，拜月阁的侍卫长向手下挥了挥手，算是放行了。
我看他神情不屑的摇摇头，想是这么多年以来，一定有不少放不下的人来到拜月阁，司空见惯，不知是可笑还是可悲。


“凝月为华，规心自守。”
我运起“凝”字决，周身出现一层淡黄色的光盾。心中的那一丝牵挂挥之不去，凝出的光盾自然就不纯了。看一看四周的幼狐，不知是因为他们是优异的入世者，还是因为他们还是孩子，他们心中没有无谓的杂念，凝出的护体光盾都是耀眼的银白色。
再看一眼身边的那位父亲，光盾在青黄之间闪烁不定，料想此时一定心乱如麻，不知这样的光盾又能抵住月轮的几次冲击。
当月光从大殿正中的天井照下来的时候，月轮大阵发动了，一段刻着狐族古老符咒的石柱从光滑照射处缓缓升起。
每露出一个符咒，就有一波月华之力向四周扩散开来，就像海面上卷起的滔天的大浪，而我们就像是在浪花中苦苦挣扎的小船。
月华之力是狐族的力量之源，但每只狐能吸衲的量是有限度的。就像一只杯子，倒了太多的水只能溢出来，若是灌得急了，杯子还会破掉。
月轮之阵中蕴有无限的月光之华，只有缓缓吸衲才能穿阵而过，到达人世。但是一般的狐族哪里顶得住月轮的次次冲击，还未入世就爆体而亡了。这也是为什么要挑选资质卓异的狐族成为入世者的原因。


光盾挡住了强力的冲击，我可以把四周的月华缓缓的吸入体内，只要吸衲至“充盈”的状态，就可以光解入世了。
身旁突然传来一声惨叫，是那位父亲。
他的光盾已经被月轮冲击的千疮百孔，精纯的月华之力毫无阻碍的打入他的身体。皮肤下面象有无数的蛆虫在钻爬，巨大能量在他的身体内四处游走，寻找脱出的出口。他的眼睛已经因为充血变成两团赤红的火焰。
我知道他已经要支持不住了，但他的手中却紧紧的抓住那株玉兔草，死死的，不肯放手。
“凝月为华，合圆！”
我将自己光盾一扯同那父亲的光盾连为一体，一时间豪光大盛，挡住了月华的冲击，使他有了些许喘息的时间。
合圆之术是将两人的力量叠加，以期发挥更大的力量。但此时，这位兄台被月华击成重伤，我是在以一人之力抵挡两个人所受的冲击。
不知还能挨得了多久。阵内的狐族不全部消失，月轮大阵是不会停止的。现在只有抓紧时间吸收月华之力。
又一阵月华袭来，光盾顶不住冲击，凹陷下来，几乎要贴到我的身上。
“这位……兄台，你我……并非故友。为何……多谢了……”那人缓过劲来，喘息着问道。
“兄台不必在意，此为非常时刻，只因为你我有相同的执念吧。”我紧守住光盾，加紧吸收月华。
“哦，相同的执念……相同的……执念……好吧……你有……我也有的……”
他竟站了起来，像是做了一个很重要的决定：“好吧，只为这一个执念，我就助兄台一臂之力。”
他把手中的玉兔草别在我的身上，转身跨出光盾之外，手中捏了一个法诀。是“虹化”之法
“不要，这样你会灰飞烟灭的。”
“与其都死在这里，不如有一人入世，只求兄台能帮我找到我的玉儿。对他说：他爹的玉兔草采来了。”
说完，他身体化作一团光粒，将我包裹在其中。月华的力量在我身体内缓缓运行，一时间只觉得身体没了重量，就要漂浮了起来。心中一片空白。
人世，我就要去到人世了么？